第二日清晨。

顧葉推門時，才見那空曠的前堂裏，已經坐著一個人。

他的背影在黎明的薄光中，看去有些淡淡淒涼。

傅雲鶴竟然起得這麽早，而且在此好想已經等候多時。

顧葉輕聲走近，才見坐在桌前的傅雲鶴心事重重，不知楞楞的在想什麽。

“雲鶴？”

“嗯？”

突如其來的呼喚，讓傅雲鶴回過神來。他見顧葉已在身邊，忙替她拉出一張長凳。

“這麽早就起來了？”

依稀可見傅雲鶴眼下兩團青灰，難道是昨夜一宿未眠？

看來那件事對他的沖擊很大。

“你呢？還好嗎？”

顧葉伸出手，輕輕握住了傅雲鶴的手，有些擔憂的追問道。

“我沒什麽。”

傅雲鶴扯了扯嘴角，臉上雖笑著，但雙眸中沒有一絲笑意。沈默半晌，忽而隨口問了顧葉一句：“葉兒，若是我……”

“你什麽？”

那欲言又止的樣子，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堵在胸口。

顧葉極少看傅雲鶴這麽遲疑。

明明有話，卻在心中矛盾掙紮，究竟要不要對顧葉說出來。

“我...我如果......”

顧葉沒有催促，耐著性子等待著。

不管傅雲鶴說是不說，她都不會逼他。畢竟傅雲鶴要承擔的，遠比他們多得多。

“若是我沒有變成皇子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，你還願意跟在我身邊嗎？”

原來如此。

看他那副支支吾吾的樣子，還以為有極其嚴重的事情。

她不經莞爾一笑，眼睛裏似乎有過無數星光閃耀。那瞬間，傅雲鶴覺得自己，在顧葉的眸子裏，看到了明媚的驕陽。

“當然願意，不管你是什麽身份，我都會在你身邊。畢竟我剛認識你的時候，你也不過是唐家村一個出征在外的小士兵而已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顧葉的聲音，調子雖然不重。但面上流露出的斬釘截鐵，卻讓傅雲鶴心中為止一動。

不知為何，從此之後，她的一顰一笑，都在不斷撥弄著傅雲鶴的心弦。

“不過雲鶴，你的意思是，你不準備將這些事公之於眾了嗎？”

傅雲鶴輕輕將顧葉的手，握在掌心，嘴角笑意難以掩去。

好像突然卸下了一副重擔，朝顧葉點了點頭：“若是此事曝光，肯定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。最近整個豐國流的血太多了，而且我本也是為了替唐家村的人報仇，才會去京城。如今大仇得報，留在那個爾虞我詐的地方也沒什麽意義了。”

短短一夜之間，傅雲鶴的心境轉變之大，讓人不經感到詫異。

榮華富貴，名望地位已經近在眼前。

他看到的卻是，這些浮華背後的不擇手段。

“好，我身為傅夫人，當然是你去哪裏，我就去哪裏。”

“既然多年之前，他們以為我已經死了，那就算作我真的死了吧。”

傅雲鶴幽幽一句，難掩其中淡淡悲涼。仿佛對他而言，傅雲鶴只不過是他的新生，那個所謂的大皇子。

早在剛出生時，就早早夭折，不覆存在。

“傅兄萬萬不可！”

正在這時，柳擒風的聲音，從後院傳入前堂。

只見他神色焦慮，前來制止。不知何時已醒，昨夜未曾好眠，眼下有著與傅雲鶴同樣的陰雲。

“柳兄無需再說，還望柳兄將這塊玉牒帶回去，回稟皇後娘娘時，就說並沒有找到玉牒的主人。對昨日在客棧裏發生得一切，也請只字不提。”

傅雲鶴忽然放開了顧葉的手，起身向柳擒風深深彎下了腰。

那一拜，極其誠摯而認真。

柳擒風臉色劇變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。

明明傅雲鶴都這般虔誠了，他本不應繼續勸阻。但有些話不說，柳擒風實是寢食難安。

“傅兄可知，若是傅兄不去表明身份，皇上駕崩後，皇位就是五皇子傅晉舟的錦囊之物了？如果整個豐國，落入了傅晉舟的手中，那後果是怎樣的，傅兄可曾試想？”

這份隱憂，傅雲鶴當然想過。

只是他也有他的顧慮。

“不會的，柳兄多慮了。豐帝如此英明，怎麽會讓傅晉舟繼位呢？”

“當今大皇子早夭，二皇子生性懦弱，三皇子幾年之前出征斷了腿，四皇子整日吃齋誦佛。唯有五皇子傅晉舟野心勃勃。豐帝若要選擇，只能選五皇子吧？”

傅雲鶴神情含怒，眉頭漸漸皺起，他不想自己被柳擒風的話動搖。

“柳兄不要再說了，我的心意已決。”

“為什麽？傅兄到底在怕什麽？”

沈默。

漫長的沈默盤桓在整個前堂之上。

傅雲鶴最不願提起的憂患，現在是不得不在眾人面前坦白了。

“我怕那個人再動手，會牽連到我夫人。”

最終，從他的薄唇裏吐出了一句話。

那個人。

說的大概就是指使周天翰的幕後黑手，身份不明，卻在暗中想置傅雲鶴為死地。

傅雲鶴不怕死，所以不怕危險。

但是他怕顧葉死，所以才會畏縮不前。

顧葉心中不由得萬分苦澀，沒想到自己倒是成了，傅雲鶴前行路上的阻礙。可是她改變不了，面對周天翰的雙刀時，她無法逃跑。

也無法反擊。

這世上有些事早已註定。

“可是你覺得你這麽逃避，他就會放過你和你的夫人嗎？”

傅雲鶴不言。

柳擒風更近一步，調子沒有絲毫放緩，還是頗為急促的道：“而且，其實傅兄已經猜出來了吧？那個人就是傅晉舟，否則還有誰，會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殺了你？”

傅晉舟。

就是傅晉舟，原來不僅是顧葉，連柳擒風都能看出來。

傅雲鶴怎麽會不知道？

他只是裝作不明真相，還是要等一個人將一切挑明。

“柳兄別說了，不管你再說什麽，我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。還請柳兄成全我們，待我一回到京城，就會向陛下請退禦林軍統領的職位。”

傅雲鶴言罷，再次向柳擒風重覆了一遍，剛才拜過的大禮。

而這一次。

不僅僅是他，顧葉也向前一步，與傅雲鶴一起拜向了柳擒風。

她這是幹什麽？

傅雲鶴心中大驚，顧葉的長發卻已經在屈身時，從她消瘦的雙肩滑落而下。

空中瞬間散發一陣撲鼻的發香。

如此而來，柳擒風怎麽還能拒絕。

末了，風中傳來柳擒風一聲嘆息：“好吧，這畢竟是你們的事，我也不好再多說。既然傅兄執意如此，我會守口如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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